在愿望深渊里不睡觉

#重，重度ooc
#感情线再度被我吃了
#伞哥生日快乐！！！

01/　　
　　
　　他的声音沉稳坚定，听不出一丝波澜，如同支撑着金銮殿的鎏金柱那样，能承起千万的力量。
　　
　　臣，遵旨。
　　
　　叶修也未曾想到自己能在将军这个位置上待到七老八十的年岁，霜白上了鬓角，曾经并肩作战的那些人一个一个地离开，只剩下寥寥无几几个早已经归了故里，薄薄几封书信维持着将断不断的联系。
　　他也是时候离开了。
　　他在这个位置上待了几十年，无妻无后。旁人都以为他也曾想过自己就在这里老去，可高高在上那人疑虑猜忌如斯又怎会给他这个机会，而他也确确实实是累了。
　　那种力不从心愈来愈令他无可奈何，纵使他有再多的想法他也指挥不动那些人，这个朝堂终究是不需要他了。
　　叶修带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走出京城，拒绝了赏赐的马车也拒绝了各路相送。他一身布衣慢悠悠驾着空空的板车，身下的黄牛甩甩尾巴不紧不慢地向前，偶尔发出几声悠长的哞哞声，他和一个普通的农民老头子别无二致。
　　他去往那个叫做长安的地方，微叹又自嘲为人八十余载竟然没有一个能可以称作故乡的地方。
　　门房为他推开沉沉的朱红大门，带着他到大堂又退了下去。
　　叶修想自己这一生做过最好的决定大概就是把沐橙嫁给了一个她爱也足够爱她的人，少女鲜妍的面容抵不住年月风霜却能轻易看出她被宠着被爱着。
　　他看着向他奔过来的苏沐橙恍惚间想起当年种种，有些记忆太久没有翻起总会给人一种遗忘的错觉，等到哪几个瞬间便会猝不及防涌入脑海，叫人将那些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再通通品味一遭。
　　
　　像洋葱像辣椒像芥末，呛出满腔酸楚，满眶眼泪模糊视线欲坠不坠。
　　
02/
　　
　　还是春寒料峭，稍有些不注意被随意一阵风灌入袖口灌入领子，便浑身上下冻了个通透。
　　那些被诗词所歌颂的生命力坚决地蛰伏在土壤里不肯露脸。
　　两间屋子在凌冽的风中颤抖，一间早已空荡荡毫无人气。
　　叶修和苏沐秋气喘吁吁地将几乎是屋子两倍体积的柴火往里搬，塞满了外面还剩几大摞，仿佛还嫌不够似的。
　　这已经是可以烧上几个冬的柴火了。
　　苏沐橙愣愣地站在门槛边不说话，插不上手，也知道他们并不希望她帮忙。
　　去往边疆抑或是三人悄悄逃离，纵然少了他们两个那些官员并不会觉察什么，他们仍旧渴望着边塞。
　　渴望着疆场。
　　那便意味着，要留下沐橙一个，守在这个甚至说简陋也是抬举了的家里。
　　于是愧疚。
　　那些说不清的挣扎捆绑着让他们寸步难行，那些自以为熟识他们的人以为他们是洒脱的是毫不在乎的，事实上也只有他们三个知道，他们放不下。
　　是宏图大志与骨肉至亲之间的选择。
　　苏沐橙曾说不如哥哥你也带我去吧，我什么苦都吃得起。可是军队怎么会让一个女孩子留下呢，就算没有军队的规矩，他又怎么会让沐橙在那种脏乱且危机四伏的地方生活呢。
　　他将沐橙搂入怀里沉默，顾不得满手泥土就这样紧紧地将她扣在怀里，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是他自己的抉择可他终究放不下。
　　两人看着那弯残月落下去看着天际泛了白，时间像淌过他们的血液每一点都能清晰感受每一点都像是煎熬，最终消逝得无影无踪。
　　带着无奈带着不舍带着愧疚，他踏上了那条永远回不了头的路。
　　
　03/
　　
　　叶修与苏沐秋的能力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尽管才刚刚来到军队还是名不经传的小兵，这一点已经尽显无遗。
　　弓箭似乎是为苏沐秋量身定做的武器，才刚刚握到弓箭他便已显露出天赋，无师自通地掌握了那些就算是个中好手也不一定会的小技巧，精准程度堪称百步穿杨，就算是军营里的老兵也难以与之媲美。而叶修也许射箭比之较弱，却让人觉得他样样精通。
　　树大招风自然是难免的，但军营里多数都是粗犷憨实的汉子，倒无几人当真因此心生妒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更多人则是心生钦佩，再加上苏沐秋素来会做人，尽管叶修顶着一张嘲讽脸，众人也能相处愉快。
　　
　　边疆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干燥的空气和猎猎的风。
　　环境比他们想得要恶劣得多也好得多，弥漫的黄沙混合在风里打在脸上将皮肤磨得粗糙不堪，过度的干燥适应之后也没有了什么特别的感觉。穷乡僻壤到荒凉戈壁也无所谓由奢入俭或是别的什么，那些从未充足过的储粮向来填不饱每一个人的肚子，能吃饱能活下去已是万幸。
　　战争离曾经很远离现在很近，纵然敌国没有丝毫邀战的迹象他们也得每天悬着一颗心入睡，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被杂乱浩荡的马蹄声惊醒。
　　未知是最大的恐惧。
　　他们必须做出最快的反应，不为了保家卫国不为了战役的胜利，也要为了自己或许卑微的性命。
　　在这个四分五裂的时代，和平不过是暗箭争锋的可笑表面，像是浓墨重彩的脸谱掩盖了一切真实，虚假而又扭曲。
　　战争是不可避免的，战亡亦然。
　　
04/
　　
　　 叶修和苏沐秋拥有与年岁不相符的成熟。
　　一个由于离家出走，一个因为无父无母。
　　第一次上战场侥幸活下来的时候两人冷静得可怕，身上的盔甲被鲜血浸透成湿漉漉的深褐色，由于过度饱和沉甸甸地挂在身上，滴落的红色渗入沙土只留下暗色的痕迹。
　　那些利器划过多少人的咽喉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已经不得而知，那些飞溅的液体和腥甜的气息会慢慢吞食理智，叫人的思维停滞一点一点变得机械变得盲目，最终站在渺茫无际的沙场上只觉得恍若隔世。
　　一场又一场数不清的战争。
　　他们挣扎他们疯狂他们在死亡的重压下苟延残喘可他们无可奈何。
　　这些战争，这些流血，这些牺牲，本当与他们这些士兵无关。不过是为了满足君主扩张的欲望，所谓的天下统一，虚无缥缈的和平。
　　
　　所谓报国，又是什么呢。
　　
　　存在的不过是永不停息的战争。
　　
　　和无法预料的死亡和未来。
　　
　　苏沐秋牺牲了。
　　猝不及防却又理所当然。
　　在战场上存活是万幸，他过百关杀万敌，立下赫赫军功终是抵不过世事难料。
　　最后胜利的那一天叶修被封了将军。
　　很多人都说苏沐秋离开之后，叶修是带着两份信仰坚持了下去。然而事实上叶修一直觉得如果没有苏沐秋他最初也许会很艰难，而一个人的信仰终不会因为另一个人改变，也不会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苏沐秋的功名终是随着他的牺牲被下一代人逐渐遗忘，偶尔或许还有人会提起那个征战四方无所畏惧的少年，叹一声只可惜英年早逝。
　　
　　叶修走上重臣之位也一度跌至低谷，多少人觊觎他的地位，但是没有人能否认他的强大。
　　他的谋略，他所推崇的政策，如若君主英明足以让这个国家万世长安。
　　这是他和苏沐秋奔赴边疆时共同所有的期望，也是他耗尽一生去追寻的东西。
　　君主提防着他却也不得不承认需要他，直到他建立起了足够强大的朝政，才开始着手计划将叶修踢下重位。
　　真正做成这件事的时候叶修已经年近八十，年少的热血似乎还在胸膛里奔流，可他终是老了。
　　他淡然地走下那漫长的阶梯走出京城，回不去最初来的地方。
　　
　　他缓步走过长安街，路过繁华与喧嚣。
　　这些繁华与他息息相关却也与他无关，他使这些街市繁荣可他终究不属于这里。他的魂魄飘荡去往那个简陋的草房。
　　
05/
　　
　　叶修闭上眼仍能看见那个一往无前的少年。
　　高兴时爽朗开怀的笑声，被气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提起未来时眼里的星光……
　　全部。
　　他渐渐回忆起一些他原以为早已被遗忘的记忆，在脑海里呈现清晰恍若昨日。
　　他的意识渐渐沉入深海，寻找那一点遥不可及的微光。
　　
　　秋日微凉的日光透过重重枝桠，在他身上落下了斑驳的影。